时有文友这么说,世上已有的经典小说足够读一辈子了,何必再去读当下小说呢?此话对了一半。读经典作品当然可以规避阅读失望的风险,那些经过时间淘洗下来的经典作品总能滋养你的人生和心灵,且能让你咀嚼一辈子,但是如果你拒绝或错过了当下小说——那些未经典化实则出色的作品——那么你便拒绝或错过了小说的当代性价值,那种携带着当下生活气息和充满活力的精神场域。这无疑是一种遗憾。 王国维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波德
作者简介 李迎春,中国作协会员、福建省作协全委会委员,现供职于。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福建文学》《中篇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刊物,出版《故园风雨》《红星别动队》《第一百支枪》等小说。获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福建省文联省文学院签约作品扶持,福建省百花文艺奖、福建省中长篇小说双年榜、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榜)等。 1 我爷爷十四岁的时候,已是回龙乡的风云人
近半年没有写小说了,有点迷茫,有点不甘,总有一个问题在问自己:为什么写小说?尽管大家一致认为AI不可能代替作家的创作,但不可否认AI的写作可以扫掉一大批写作者。未来已来,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不能用掩耳盗铃来迎接未来。我们正面对一场新的技术变革,这种变革是颠覆性的,它将深深影响我们的生活,当然包括写作。我的迷茫与不甘正来源于此。 《我的兄弟王福建》写于一年前,当时连续写了两个小中篇,在题材上有关联
陆离敲门时,唐仲舒已经烧沸一壶水,等着他。 “陆师哥,快请进,坐吧。”唐仲舒转身拉开冰柜门,各种各样的茶叶赫然在目,“师哥习惯喝什么茶?红茶,绿茶,白茶,还是黑茶?” “都行。”陆离有点不习惯唐仲舒没来由的亲昵和热情,也不习惯他叫自己“师哥”。他比唐仲舒高一届,两人都是江教授的研究生,毕业后先后留在当助教。后来陆离读博,唐仲舒去了校团委负责学生工作,两人工作生活鲜有交集,碰面次数只手可数。十五
1 大概一个月前,丁小兵注意到父亲跟往常不太一样。父亲说他想去趟寿州。当然,“寿州”这个词只是瞬间弹出来,又瞬间被他后续的话淹没了。 父亲一个人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只有双休日才到丁小兵这里来吃顿饭,偶尔住一晚,天不亮就回去了。他嫌丁小兵的房子太大,冷清得很,若不是想他上小学的孙子,按他的说法拿轿子抬他都不会来,整手整脚不自在。丁小兵知道父亲的想法,他是怕给自己添麻烦,他记得新房装修好后父亲来视
1 五十五岁的杜大碗在月光下修补蟹笼。这是禁渔期的第三个月,码头跟退了潮的滩涂一样冷清,只有几只白鹭在生锈的铁锚间鍍步。海风咸湿,就像三十年前父亲教他结网时那般。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经年的桐油渍,此刻正被尼龙绳磨得发烫——这捆从父亲手里传下来的墨绿色渔线,比儿子杜小海房间里的游戏机还要年长十岁。 “大碗,该歇了。” 妻子阿月的声音混着止痛膏药味飘来。大碗,这个伴随他半生的绰号,在月光浸泡的潮水中
我小姑又搬回老家那座破旧不堪的老屋居住了,这让我们所有人都迷惑不解、无可奈何,也让外人大跌眼镜、大肆起哄,大家都以为她终于放下执念,要与相守四五十年的老屋做决绝式的分离,开启自己的人生新模式,没想到,她绕了一圈,还是搬回去,打回原形。 父亲把这消息带回家时,尽量描述得轻描淡写,但正在拖地板的母亲还是惊愕得脱口而出:怎么搬回去了?父亲像被蜜蜂蜇了一下似的,语气忽然拔高了几个分贝:不搬回去,她住哪里
从怡康苑出来,于双福对自己说,就这家了。曾经咬牙切齿发誓烂在家里也不进养老院的于双福,终究还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怡康苑的硬件设施确实不错,生活照料、医疗服务一应俱全,棋牌室、茂腔小剧团,还有专门的心理关爱老师,当然,价钱也不便宜。于双福心里清楚,她每月三千块的退休金根本不够,实在不想向儿女伸手,思来想去,最终狠下心——卖房。 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有一个原因一一自从老段走后,房子里书橱后面时不时
作者简介 1959年生于福建厦门,祖籍宁德。著有诗集《雪夜访戴》《口信》《诗选》《兀鹰飞过城市》《〈山海经〉传》等;另出版若干随笔集。曾获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奖、《上海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昌耀诗歌奖、2020南方文学盛典年度诗人奖、美国北加州图书奖等。 空房子 怪癖,不合群,在村后缓坡上, 红砖砌成的野兽,一头本该待在 山顶的羚牛,被雷电猛烈击打。 管道孤独的鼻孔伸入茅草丛, 嗅
春天,面对一棵开花的树 它悠悠地变灰、变暗、变黑 让你禁不住推了推眼镜,揉了揉鼻子 我知道这些花中的一朵是多年后的我的脸 我现在的脸是不久后的一枚胖墩墩的果实 树木终将囚禁我们但我们 宁愿说自己是从树里长出来的 草原和天空,慢慢合拢的眼皮 挤出了一大滴 落日 希拉穆仁草原的黄昏 神在想念谁?我们并不知道只知道 他在克制着哭泣,虔诚地祈祷 他也正年轻 大巴车载着我们在狂奔
更有力量的安宁 站在维多利亚港天桥上 俯瞰 弯转交错的人流、车流、地铁 起落的吊车,垒满集装箱的巨轮 一旁的白浪喧腾舞跃 好像海也喜欢这样的互动 远处峰峦间的云霭,飘入耸立的楼群缝隙 把天空的消息在玻璃幕墙上发布 海鸥从各种钢架空隙飞进来 它们已习惯这种穿越 开放墙外的眼睛看不到 一个无形的强大心脏在天地间搏动 最深最角落的生息都被救起 人心也被翻搅过滤 融入那更有力
一天很漫长 山脚的一顶小毡房旁 他的女人升起炊烟 他的几个孩子等着长大 在西阻止落日 于斯,罗典做山长的时候,空气是一品的 风在吹 好地方也供先人入眠 智者墓,仁者碑,诗书万古 我想这样死 爱晚亭名气很大,坐的人很多,坐与不坐无所谓 清风从山谷下来,叫醒午睡的树木 一座城来到大河口 地方平阔,流水清且涟漪 生产美 一条大河刚刚走出山口 随波送来森林气息 缓且清新,
憋着的一口又一口气 花生绝不是土地的泪珠 它们是憋着的一口又一口气 直到我打开,它们才大口喘气 问题是,它们到底分别代替 了谁到这个世上呼吸 用一次次的关灯来抵消 关灯是一种说明 说明世界不时要回到混沌的原初 回到天真未凿,不要眼睛、耳朵、鼻子 要进入史前默默地躺一会儿 然后再挣扎着爬起来 光明所给予的负累 用一次次的关灯来抵消 水沸腾 水沸腾时就过完了它的一生 然
仙水岩 到了仙水岩 我再不羨慕鱼了 因为鱼缺乏我的高度 也没有 我踢浪踏歌的自如 到了仙水岩 我也不羨慕鸟了 看我涉水如飞 如浪中跃出 迤逾了一溪的歌舞 来这里的人 都忘了尘世 或忘了重负 都会渴念 曾经或即将到来的爱情 融入那如蓝的水升烟的树 九鲤湖飞瀑 挟水雄峙的 是山 夺路而去的 是水 山激荡 水飞旋 奇彩喷射 烟霞齐飞 层层阻隔何妨 只溅得十里沉
火炉 燃烧,像是在替冬天说话 围坐一旁的人沉默无语 外面,有人踏雪走出很远 有人扫完雪,却并不出门 狗不知道为什么叫了几声 树枝上的雪落下几块 炉中的火发出响声 像是在欢笑 小黑点 在移动,看不出像什么 因为在移动,可能在微笑 也可能在哭泣,甚至在诅咒 但是它变得越来越小 好像世界的大是模糊的 只有小小的影子 才配得上长久的沉默 大雪中的戈壁 大雪,在一夜间覆盖
桃花 白色酸奶 这必然流逝的春水 在文字里显现诗神神秘的脸 让我在一朵桃花里窥见 我们彼此的来路 在某一段旅途 我们经历过相似的思想和痛楚 是缪斯的幻术吗 将人的面容从青春 质押至中年,写下的诗歌如麦粒 堆满仓库——又一个四月 开始了,我望向窗外的 眼里有鹰,还有重重叠叠的 桃花啊,像一座柔软的山 在光影里,轻轻晃动 泼洒在裙裾上的 更像 肮脏的呕吐物 一只孤独
作者简介 王剑冰,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出版著作52部。曾获河南省政府第三、四、五、六届文学奖,冰心散文奖、杜甫文学奖、石文学奖、徐迟报告文学奖、丁玲文学奖、丰子恺散文奖、三毛散文奖、方志敏文学奖、《十月》文学奖。 1 巍巍泰山,二十五亿年前自海上涌起,就确定了它神圣的地位。千百年来,人们追寻为紫气东来,攀登为祈福安康。 无论是雄伟的自然风光,还是深厚的人文底蕴,
1.多莫村的夜 黔西南的夜来得格外突兀,太阳前半响还高高地在天际挂着,突然,一闪身就躲到了尖尖的多莫山之后。“多莫”在布依族的语言里是歧义的,有布依之家的意思,另一个是高而崇的山岭,专门指那种喀斯特地貌的山峦,还有一个意思是指女性的胸脯。太阳在山尖泛着橙色的光芒,似乎少了些让人晃眼的不适。空气中浓密的水汽让阳光折射变得夸张而迷离,那种粉色的光晕,仿佛是女人胴体发出的,柔和、妩媚且温暖。在夏天的黄
1.驿马命 聚散总依依。诗人的心,总比常人容易起离情别绪,即使是日常的欢宴和道别。 1931年11月10日,刘半农邀请在伦敦待过的徐志摩等好友,在郑穎孙家相聚。席间,徐志摩接一电话后,笑告诸友人说明早6点南飞,明晚此时,当与小曼共饭也。此前一日,徐志摩致信陆小曼,说到自己等飞机的焦急无措,“七号顾少川走,可以附乘。谁知六号晚上来电说:七号不走,改八号;八号又不走,改九号;明天(十号)本来去了,
1 村里有两家豆腐店,一个在村子中央,一个游离于村子边缘。村边那家店在村子顶西头,是十几年老店,我还不会走路时它就在磨豆腐。村中央那家是后来开的,因位置优越,很快抢了西头老店的风头,除了附近几家就近到西头老店磨豆腐,大部分人家转成村中央这家店的主顾。再后来,西头老店搬离村庄,在日升日落中被遗忘,没人再提起。 村中央这家店的老板姓甚名谁我已不记得,独独对西头老店的老板记忆犹新。老板的名字很好记,
啊 我是腻味“啊”的人。“啊”太俗。我发现“啊”成了乏味地抒发感情的套字。一个好端端的句子或者一篇好端端的文章,被充斥的“啊”破坏了本身的美感。太多的“啊”就有太多的俗。这是我近年来的一个带有个人偏见的察觉。 我无意绝对地妄下断语。“啊”一下不是不可以,但没完没了没有限度的“啊啊啊”我受不了。来了情绪就不由分说地“啊”一通,开口闭口“啊啊啊”,起笔收笔“啊啊啊”。一个劲地写一个劲地“啊”,我不
2025年6月26日,我突接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叶祖淼书记的信息,说孙绍振老师指示我在6月28日上午的《孙绍振文集》学术研讨会议上做主旨发言。我愣了一下,心想,自从35年前,我研究生毕业后,一直从事影视制作工作,跟文学评论基本不搭界,我能讲什么呢?后又想,在导师90大寿之际,20卷《孙绍振文集》出版之时,作为孙先生门下的“先进”,不说几句话,也确实过意不去。 《论语·先进》中,孔子说:“先进于礼乐
1 东方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我们几位已经在大厅集合了,计划登山一个小时,上山顶雷峰塔看日出。 酒店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借着手机灯光,出门往左边的大马路向上前行,有说有笑地爬了一段路。画家李建祥发现不对劲,他说,白天在小雷山写生的时候,上山走的不是这条路,这条路翻过山坳下山去了,应该右拐登山。 干什么事情,方向很重要。大家站在一起,左顾右盼,只知道雷峰塔在身后的山顶,不知往哪边走。到
“阿公阿嬷早起好!”从加拿大回国一个多月了,每天回放孙女紫桐这句闽南话,那带着童真的腔调,特别的甜美好听,每每给我带来愉悦抑或疗愈,对她的思念日深。 今年5月初,我和老伴去多伦多,与儿孙一起生活了近四个月。8月底回国的那天,是凌晨一点的国际航班,晚饭后还有时间,孙女说最后的机会了,拉着我和她奶奶的手,又去附近常玩的那个公园,荡了一会儿秋千,又吊了几圈吊环,反复哼着闽南歌谣《天黑黑》。回到家已是晚
我想要一双新鞋子。穿过青草地,跃过灌木丛,跳过矮栅栏,在蓝天白云下奔跑,像一只小鹿,发出春天般轻灵柔软的回音。 此时已莺飞草长,春天正在来的路上。我瞅了瞅脚下的鞋子,厚重、笨拙,残留着冬天雪花的凝重与寒冷,每走一步都吱嘎吱嘎作响,像是萝卜陷在泥土里拔不出来了。 我渴望一双新鞋子的影子,滑过三月的脸颊,窗外生火做饭的外婆看见了。 三月于我先进了门。三月是一只黑山羊,出生在阳春三月的一个寒冷深夜
家乡,从古至今,活跃着一群不起眼的人物,他们从事着各种行当,俗称五行八作。 郑打铁 大海盗蔡牵当年能打败清兵将领李长庚,郑打铁功不可没。 郑打铁名叫郑三头,是家乡有名的铁匠,打铁的功夫很了得,镇里人便叫他郑打铁。他最拿手的是打网刀,他打的网刀轻巧、锋利且耐用,在是出了名的。 网刀在很流行,是织网、补网和割绳必备的工具。 这网刀长不过三寸,状如八卦鱼形,头大尾尖,锋利无比,既可割绳,又能杀
让我们从鲁迅《野草》第一篇《秋夜》的开头开始: 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阅读《秋夜》的开篇,每一次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感受。如此简单直白的语段,又为什么如此奇特呢?这可是《野草》的第一篇的第一段,没有这第一段,就没有《野草》整个绝对文本的写作。 这个奇特的语段也确立了《野草》的基调,即自此,《野草》中每一篇的核心语段,都必须按照这个语段的“逻辑”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