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明 本名,生于1991年。诗人,译者,工学博士,美国南加州大学访问学者、博士后,现任教于。出版诗集《慢诗》(北岳文艺出版社,2024)。曾获顶度诗歌奖(2024)、磨石书店诗歌奖(2024)、“四川十大青年诗人”称号(2023)、北京大学“未名诗歌奖”(2017)等。 加 盐 我在厨房里做饭,父亲在客厅看电视。 如雪晶莹的盐粒,从我指尖 滑落,像峭壁滚下的石块—— 他看见 岩羊为了一
李新新 诗歌见《诗刊》《当代·诗歌》《诗歌月刊》《青春》《延河》等刊物,出版诗集《蹲守在风的眼睛》,获杨万里诗歌奖、丁香诗歌奖等奖项,参加《诗刊》社第41届青春诗会。 隔空语 当镜头在地壳猎鹰般巡逻,我远隔屏幕 设想被钟乳石包围的你。幽红的光 点燃了你脚下的坐标。你与地心暗语, 而我背向熟悉人群,翻译截来的密电。 那密电本不属于我。岩层封装的信纸上, 你寄走了怎样的心事,我不得而知。
黄小线 壮族,80后,广西人,偶有作品发表。 蝉噪案卷 躺在石头上。再茂密的树叶也有间隙 光影漏下像时间洒下碎片 我无动于衷 目前不缺时间,甚至有所剩余 所以我花了半小时 寻觅那只叫得最欢的蝉 听声辨位太难了 每一只蝉都像在大声告诉我 它们在哪里。而我始终找不到它们的踪迹 后来我竟然在声声蝉鸣中睡着了 没有梦,犹如躺进一只蝉曾经漫长的沉默里 在兹案卷 我曾和父亲在山里住
周乐天 1999年生于杭州,现就读于,青年诗人,兼事评论、翻译。曾获复旦光华诗歌奖,有诗歌发表于《星星》《上海文学》《诗建设》《江南诗》等刊物。 继 续 不存在黑夜 人们只是暂时没有看到 他人乃至所有人 都一直在极有限的光照下行动 怎可不存在黑夜 难道所有那些怠惰、涉险、奇迹的诱惑 都无法自然构成 我们的体验与风格? 清醒明智的认识是: 它开始是无,后来成为一切 如今它不再
空 望 阳台的下方是风中震颤的棕榈 棕榈的前面是轻轻晃动的香樟 香樟的左前方是正在落叶的槭树 槭树的黄叶铺陈着,鳞片散落到 河畔,一条大鱼挨过 快要上冻的地面 河水在动荡 它的遍体鳞伤藏匿在水面下 逃脱的路径清晰可见 而我,提着一条疼痛的腿 拄着一根松木拐杖 像一棵脱去枝枝叶叶的雪松 孤立在阳台上 十二月初,无法到达一条河边 槭叶满地 午后的冬阳从云层中移了出来
居住南淝河畔已近二十年了。 淝河即淝水,淝水之战的淝水,只不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古战场在东淝河。《尔雅》在释水篇中指出“归异、出同流,肥”,东淝河的源头亦在合肥,与南淝河同源,一个南流入长江,一个北流入淮河。这亦是“合肥”得名之因。 七十二年前,南淝河是合肥护城河的一段,站在阳台上巡看,不见城墙,所见多诗。东南望,可见罗贯中诗云的“的卢当日跳檀溪,又见吴侯败合肥;退后着鞭驰骏骑,逍遥津上玉龙
热带修辞格 车窗外移动的树随我们 移向热带,热的分界洲 分开了车开进去的隧道。 待热淋雨:热带雨林 迎接你的方式是借着 南移的雨带扫过槟榔树, 不定的游踪陡湿鞋面。 在丛林的每一个角落, 餐厅外的那棵油棕都是 孤独的南国卫士。 幌伞枫、鹰不泊与黑桫椤 掩护蜘蛛的撤离—— 这位丛林游击队情报员 编织出了最细密的网络。 一趟博物之旅:雨林的 薄雾中,你见识了各种 热带
除非旅行或因事出游,否则我的日常可谓单调,无非读书、写作,同朋友闲聊,偶尔玩游戏或打牌。常年耽溺于书斋生活,让人多少显得不接地气,但它同时塑造了我看待和处理外部的与内心世界的更偏好的方式:间接的而非直接的,想象的而非实证的,游戏的而非功利的。我常给人以活泼和健谈的印象,但很大程度上是因职业的缘故一一它迫使我必须在人前能说会道,以致偶尔显出喋喋不休的“职业病”来;然而,和一般印象相反,用而今流行的M
老 兵 脚手架上上下攀爬的几个老人 称父亲为老板。他们砌墙,抹灰 或者贴瓷片,缓慢有序 廉价香烟在他们草帽下明明灭灭 一上午过去了,父亲说,吃饭 他们从脚手架上滑下来 一下午过去了,父亲说,放工 他们骑着电动车摇摇晃晃 散了。离开之前,他们先要把 他们的老板扶上三轮车 这是陕南某个小村子的场景 被时代遗忘的角落,缓慢 是主旋律。行走的房子先是从山上 来到路旁,再从山谷中
午 后 难得的好天 风和日丽,蓝天白云 白云压着腹部的阴影 一动不动 对于这座城市来说 这的确是难得的好天了 我坐在阳台上 整个下午都看着它 一动不动 时间停滞了。世界安宁了 连飞鸟都突然静止 张着嘴,但没有声音 直到天色,突然暗下来 而我睡着了—— 阴影里白云翻滚 尖叫着,如惊飞的鸟 逆 旅 困意,伴着越来越浓重的 夜色。不知不觉间 趴在一本正看着的书上睡
闹 钟 春节回家,手机的闹钟依旧响在清晨 城里上班出门的时候。取消闹铃 侧身等着一场自然醒来的酣睡。恍惚间 窗外有人交谈着路过小院 村庄的鸡鸣狗叫响过几遍 母亲应该在楼下准备午饭 父亲在里屋清点香烛摆放祭品 晚起的早餐还温热在灶台 奔涌的节气,如立春前飘落的雨雪 让生活和时间无比舒缓、纯净 如天地间一口巨大的生命钟 响彻村庄整个庙宇 在乡下,时间赠予宽厚、温情和追忆 还
大卡司机的晚安 凌晨两点钟 一辆跑长途的大卡车熄了灯 停靠在312国道边 一盏太阳能路灯下休息 大卡车司机在驾驶室 铺好随车携带的被褥 躺了下来 昏昏沉沉的他 并没有马上睡去 而是用手机 给自己的爱人和孩子 打了一个电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楚。只听见 最后那声深沉的晚安 从车窗缝隙里钻了出来 缓缓落在了地面上 早餐店的灯光 凌晨三点钟 早餐店的店主和妻子
时间从一杯茶开始 对于有的人,时间是从灶台开始 对于有的人,时间是从脚步开始 还有的人,时间或是从笔尖 从引擎躁动神经的车轮 从一双双攫取声色犬马的手 而我的时间是从早起的一杯茶开始 就像此时,坐在一树繁花下 不约任何人,也没任何人约我 却好像所有的鸟声都是面孔 时光的画轴上,她们 一夜之间变成了干花儿 午后的我,有幸从树下走过 四月芳菲娇媚星子映入眼眸 一枚枚安静的干
一群修路民工 在一线天两边的悬崖峭壁上 各自用各自 手里的工具:铲、镐、锨……甚至是钢钎、錾子 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字有大有小,笔画有粗有细 字也歪歪扭扭的,仅仅能够勉勉强强认出来 仅仅是个名字而已…… 他们没有脸,只有个数,只有汗水和力气 水渍似的洇染开来,又慢慢锈蚀 他们似乎也没有苦与乐、爱与恨 没有羊肠小道一样的大半生 他们没有用笔。笔太软了,凿不动岁月般的 花岗岩。他
牧 场 在冬牧场你看到的姑娘 早上还在低着头温柔地挤羊奶 羊奶像黎明一样掉下来。 现在她已经骑着马跑进了太阳里。 更早些时候,她怀里抱着小羊羔 脸蛋儿红红的。你认识她 是从想要写诗那一天开始的。词语 在某一刻突然就不认识了 它冲你咩的叫一声就睡了过去。 有时也像石头,流星一样飞走 洒下一些闪着花火的泡沫。 羊群转场有时需要翻过好几座大山 为此,人们会有篝火之类的庆祝活动
水中折出的溯源地图 我把长江折成册页,在晚风的尾页, 划一条可以愈合的缝。 水滴未落,江南已先湿。 太湖把三万六千顷月光揉成一粒纽扣, 替我扣住衬衫第三颗那是心脏的闸门。 虎跳峡的浪把巴暮鼓咬成碎银,沉入江底, 赤壁的铁色在回声里长出铜绿。 一滴水,蹲在良渚骨耜旁, 用星芒刻田契,刻完,把光折进自己的皱波。 断桑枝、旧莲房、半截地名,被它塞进褶皱, 养出一群潮湿的韵脚,昼夜啃
我没有更好的糖给她 她,嚼着糖(不是口香糖 是“糖”),却一个劲儿地 在自言自语:不甜……我知道,她 究竟是在说些什么。可我 没有更好的糖,给她,什么糖 我也没有,我很惭愧 就那样,她嚼着名闻遐迩 却是名不副实的糖,融入了苍茫。要想 把她从苍茫中给挖出来,只有太阳 才会有这样的了不起的本事,可是 太阳,却迟迟 就是不肯露面,已经是 连续……我已经记不清 确确实实是记不清
马场夜 牧马人把马灯掐灭的同时 顺手 把月牙挂在了 一个椽梢梢 几声闪着寒光的狗叫 很随便地 搁在草地 两匹嘶咬奔跑的马 像一双交叉的手臂 搂紧了横梁上的脖子 一只土拨鼠,像匈奴的探子 爬在一道围墙上 探头探脑地 向里瞭 坡上,一匹马 一匹马,一颗钉子 马的沉思 就是钉子的深度 一匹马,钉着的是一坡的阳光 暮晚时分,一个人走来 牵走那匹马 拔掉了一颗钉子
一盒喷薄的蜡笔 风带着体香 带着前面的甜味 花朵和花朵 在每一个路口相遇 有谷子的金黄 一页又一页的 之后 如果有雪了 那一定是六角形的雪 被我们装在了瓶子中 而一盒喷薄的蜡笔 就被眼前这个喷薄的少女 洁白地怀揣着 乌鸦比别的鸟多了一种颜色 乌鸦比别的鸟多了一种颜色 乌鸦被这种颜色所囚禁 乌鸦的身体在零度以下 乌鸦被铁灌满了胸腔 乌鸦裸露 乌鸦被石头所碰撞 因
闪电中的刀片 云的刀鞘,嗖地抽出 一道白热的冷锋,劈开雷声 雨是崩溅的火星 风是嘶吼的长舌,所有暗影 都在光的刃口上碎裂 风抽打原野时,雨钉入地表 钉穿岩层的旧痂 裂缝中,亮出光的蛇信 当刀光敛回云鞘 黑暗开始缝合天空 唯有群山的脊背 是一道不肯愈合的 刀疤 雨天的钉子 它们悬垂,它们垂落 它们不断钉,钉向大地 老铁匠喘着粗气 举起乌云的重锤 敲打雨的钉子,敲
1 谁的弯弓 在昆仑山下 突然射下了西域高飞的大鸟 让我们一千六百多年 都寻找不到它的踪迹 谁的肺叶,吹起了漫天的狂沙 把一只彩色的陶罐 埋在了塔克拉玛干的南缘 让我们苦苦寻找了一千六百年的时光 2 在这苍凉的荒漠里 我们一把 就可触摸到 西域历史的那段冷暖 可尼雅 在你长河落日的夜里 不知有多少美丽的文化之鱼 最后 都干涸在了你那 龟裂千年的河床 3
留坝厅 站在留坝厅城墙的遗址上 听乌鹊讲述千年前的 故事 张子房谢过皇上之后 隐匿秦岭偏远的坝上 长安有挽留侯爷的去处 坝上那青青草场 道场 那行行紫色的柏树 是排排召唤的灵旗 遗址上的城墙 不是汉留侯的背影 而是二千四百年后的乾隆 用留侯之名建的厅 从此 留坝成了对留侯 张良的回望 神经痛 当伯牙鼓琴弹出那曲 《高山流水》的第一个音符时 钟子期和大地上无数条江
夜渐凉 月亮从东山顶升起 月光轻落在党家磨湖 闪烁的微波里 山影、树影和夜色 一样轻盈,一样灵动 偶尔,有蛙鸣从草影处传来 让夜更静。月光的碎片 顺着风浪,一波波涌来 仿佛,要把所有的光亮 传递给岸上的人 此刻,我就坐在岸边 光,从伸出的指缝间滑落 被草叶轻轻接住 但还是惊醒了草叶上 安眠的昆虫 湖面,就是生活的星空 在心灵里轻微晃动 而我,我不敢轻易转身离开
邂 逅 她最阳光的一面 白色垃圾遗弃在褐色廊道上 只是俯身的一个细小动作 不是目的,也不想抵达任何事物 连接风的介质而非天空 我们相同的表述形式 在那里遇到暴雨袭击 无须遣词造句,像假装道歉 那样明显,因为“你如此 美丽,就不必要有如此演技 你如此演技,就不必要如此美丽” 无花果曾经悄然来到这个世界上 把它想象的冰激凌送给口渴的蜜蜂们 我们在平凡世界追问 浮冰却从不给
贝壳山所想 想起年轻时见过的贝壳 风就是辽阔的大海了 那时的贝壳里装着雪白雪白的雪花膏 白亮亮的月光下 那么香 送给那个脸上有着高原红的姑娘 闻一闻 皮肤就白了 只是贝壳山的贝壳 都不曾被掰开 里面的雪花膏还在吗 当大雪覆盖了冬天 一山的雪花 需要更多的贝壳来装 德令哈的石头 石头中能挤出水来 这是德令哈的那些祁连圆柏 给我说的 风的愿望 是把每个人心里的石头 一
旧时或旧时的雨 夏天的雨落下来也是热的 天空很低压在我们头上 刚刚还在满天飞的蜻蜓 这一刻全不见了 石板路拐弯处的荷塘 雨后散发淤泥的气味 太阳很快又出来 一道彩虹 在东氿水的两端挂起 世界透亮得让人不抱怀疑 灰色的瓦 灰色的瓦是一双双眼睛 那些已逝的旧日子 我们常常相互注视 暮鼓晨钟 袅袅升起的炊烟 灰色的瓦 总是第一个听见 第一个看见 青苔与岁月久远——
广 场 打开小区外面的广场,让音乐腾出花袖里的一只手 抚摸璀璨的阳光、散步的鸽子和静坐的矢车菊 我听见一老一少一对恋人的私语 喷泉样徐升徐落,湿透黄昏五彩斑斓的裙裾 ——这生活之足如此休闲的一只绣花鞋啊 今夜,在月光做梦的床前翩翩起舞 喊 亮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 我一喊,它就亮 每天晚上,我就这样一楼一楼地喊 甚至于在梦中登山的小路上,我也不停地喊 我要把生命中经历的暗
甫 田 清晨的第一缕光送来消息 人间的入口打开 桃花正在闪烁 人们置换泥土 栽种扁桃和韭菜 锄头是最原始的 燕子轻轻穿过木质堂屋 孩子在田野中嬉戏 父母教他们识别野菜 经济指数在这里不通行 拿刀的人都去种树 柔软的十八道弯的河水 正悄悄缠绕着草原的脊背 只有诗人 放进一匹 虚构的瘦马 鸳 鸯 在大峡谷 我听到前方落石的声音 抬头望去 崖顶蹲着一只白鹇 我仿佛
在天池遇雨 一场雨埋伏在无想山丛林 天池,用十八亩镜子 照出雨的来路,古火山口的余烟 我们将用这场雨 贯穿这个夏季。试剑石磨出隐形闪电 汲水的僧人已隐于人世的石阶 雨篷下看天池里的竹筏 撑着龙鸣潭的叮咚声 掩护我们,告别这片清澈的空旷 之前,我们已绕天池走一圈 黄荆,益母草,在松竹庇护下 摇曳花香,通报仙子的到来 大地上,不只是一方天池迎接雨水 茂密的森林,还有无想的人
春天从一朵槐花开始 春天从一朵槐花开始 从淡黄色花蕊开始 在争相绽放中锁定枝头 让我的目光措手不及 仿佛被泼洒的油彩 而在夜晚,那些花瓣 扑簌簌落在老屋的庭院 落在花粉缭绕的思绪里 当此时节,有人为你过敏 看见你,眼泪就流个不停 我不能恰切地说出春天 仿佛无数弥漫的词语 层层裹紧大风。在四月 我不能恰切地说出春天 说出两只斗气的翠鸟 重归于好,一起安眠 万物皆已尽
飞瀑流泉,倾泻千年月光 危崖之下,必沉睡一头斑斓之豹 大片大片的空旷,让一株奶浆草代言 使成捆成捆的蓬蒿不再幻想 给一只萤火虫,腾挪出足够飞翔的空间 一眼望去 一只飞临的鹰,已感惶惑不安 一片空旷,连着一片空旷…… 像世界的留白,像时间的省略号 像油枯灯尽的遐想…… 怀旧年代的绿皮火车 怀旧的时候,雨草就会在锈蚀的铁轨上疯长 一路沿线,有多少窗口 就有多少家乡的回瞥 夜
草甸上空 无人机正在寻找它的猎物 建筑下面 海水正涌入每一丝缝隙 我们在南海的一隅 安心地嚼着橄榄,感觉世界 就如此时的海平面 丝滑,安静 两列历史的长车擦身而过 一列向着东一列向西前 交会那刻,车窗的灯光 眼波流动,转瞬即逝 没有眼泪没有呼唤 一切又在黑暗中沉默 不忍围观 正当我们庆幸寒潮终于过境 一股北风 却迅速把血液凝冻,它走过 烧焦的原野,它走过坍塌的空
火 光 黑夜中的城市在眼角痉挛 而我的孩子正盗取一截阴影 在掌心 点燃旧时代的骸骨 这火焰的光在跳舞 阴影在他脸上起伏不定 犹如大海 远处霓虹浸泡的楼群 不过是漂浮的藻类 “父亲,火与光的基因一样吗?” 我喉结滚动 却无法回答 这么多年来 我始终被困在两种光源的裂缝里 吞咽自己的影子 而此刻跃动的火苗多像创世的 第一个手势 我跟孩子在彼此瞳孔深处 窥见 一种
我派人到太阳上做客 寻找火种 派人到蚂蚁洞里做客 渴望得到力量 又派人到月亮上做客 我暂时还没想好 到月亮上做客是为了什么 但人我已经派出去了 如果我始终找不到答案 那就让到月亮中做客的人留在那里 我已不值得追随 他就在月亮上 做一名隐世埋名的月球人 一束星河 从梦天实验舱里走出来的那一刻 万有引力消失 他像是被剪掉了与地球的脐带 飘浮在太空 探寻真理成为他流浪
我穿上工作服,打开衣服的按钮 由我来上一节公开课 我扫了一眼教室后面坐着的老师们 平了平心情 今天所授内容是《被压扁的沙子》 我要求学生和听课的老师戴上耳麦和眼镜 他们将跟随我一起 去探测恐龙灭绝的秘密 我按了一下按钮 胸前屏幕里,一只恐龙跑出来 出现在他们特殊眼镜中 恐龙在咆哮,他们感受到恐龙 巨大脚掌踏过后,大地的震颤 我分发给每个人一枚小小的芯片 他们便拥有高精度
太空候车 星球最大候车厅建在华北平原 沾着小麦翠绿和大中原底色 那句著名的中国老话想想都长志气 东方成名的庄稼早已得天下之熟 立地成佛,飞籽成林 乡亲们保持中国老式笑容,揖让 前来送行的风从容系好蓝色问候 玻璃罩子底下泡着枸杞的保温杯 车票印着三路火星公交站名 穿貂的大妈用河南方言问乘务员 “这趟磁悬浮能赶上年三十饺子不?” 广播嚼着隔夜天气预报,中!有蒜味 量子恋爱
最初的光是紫色的 当一个被劫空的谷仓 向着自身收缩成一颗干黑的谷粒 要由消逝的星星为他掌灯 隐痛被梦麻醉,晕成忠诚的伴星 绕着在虚空中滞留的谷仓旋转 我深陷其中的阵阵眩晕撕裂云隙 掉下一块为纠缠田野而变紫的星星 显示者从一根绷着天体的草茎上 弹开旅程,在一个离我 一百三十多亿光年的匿名深处 一只隐形雏鸟,叫绿仓内枯草 那里,一个面孔模糊的少年从深绿的井里 用蓟草的绿茎打捞
忘了年龄。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现象 一定要问,就去查原始数据库 每个硅基体生平都有专属的存储文件 她记不清从事过哪些工作,更不记得肉体 是何时被置换,唯一清晰的是 自己养过206只狗,371只猫 当然,不是同一时期养的 她不爱热闹。中间 总会隔一段漫长而空洞的缓冲期 与猫、狗之间的情谊传递要容易得多 若没它的滋养 她甚至感受不到生命的存在 没了肉身和欲望的世界,疯长着寂寥、虚无
在反复熄灭的灯光里,一切都成为抽象的二维符号, 星星选择在网格里寻找居住点,不断变动的路径, 它一沉默,就像一只巨大的黑鸟涉猎而过, 在追踪里,时间伫立可跨越。 人类要走向何方,人类要走向何方, 他们开始预测,芯片比记忆更擅长测量, 尘埃与宇宙同宽,银雪在亿万年穿梭, 月亮引力来自一个星球对另一个星球的摇动。 寻找星体背后的秘密。走向谷仓。 粒子在啜饮电站的发光物体,一个微弱的影
山中牧羊记 1 宛如一个祭司,携带着 几百件祭品,牧羊人率领着 沉默的羊群 走向恢宏的落日 宛如一群孝子,跟随 一个幽灵,羊群推搡着 面容黢黑的牧羊人 隐入,锈迹斑斑的群山 2 没有花翎顶戴,没有锣鼓铿锵 在田野里,牧羊人唱起了戏 唱一句,就甩一下鞭子 仿佛在提醒咩咩的羊群 ——请勿喧哗 3 他的背包里,装着干粮 水壶、收音机…… 他也关心着山外的事 向我历
轻抚大海的纱巾,如女子 轻挽起海岸线,琴弦颤动,潮音悠扬 白鹭啄食浅滩,雾幔轻掀 掠过水面,它低沉的 鸣声,如远古鼓点 海与天,交汇于泛黄的宣纸 白鹭突降,像掉下文字 茫茫水面,泛起木屑碎粉 你我迷失于沙的言语中 白鹭在浅水中,碎步优雅 往日的喧哗,只属于 这拥挤假日的片刻宁静 在灯里 灯,微弱,困在深处 被一座山的黑包围 走在救援路上 虫鸣四起,喝彩 光是一把钢
——像一只麻雀,扑腾几下 翅羽就剪掉了 ——像一只慢慢趴下来的狗 瘫软了 倒地的雨不会进入回忆 正下着的雨会进入回忆 它们是在干涸的泥土里掐断了自己 还是遇到河流,重启一段生命之旅 如同地底下的祖先 无从所知
手背上的泥屑,都姓同一个姓 手底的风,有很多来由 久远年份阳光,在今日 晒过头顶新草帽,一缕缕撩拨 爱情在夏天里生长 年轻的村长等在村口 载客中巴,正缓慢地盘上山路 泥水表层结了痂,娇嫩羞涩的烫 行纵间,努力寻找洗脚上田的那个老缺口 炊烟有温度啊!梯田冉冉升起来了 行人摁住心底潮湿,不敢高声话语 因为乡愁一砸下来 就会痛声四起
吴越的粮仓确定地理位置 比其他地方多一孔的胥仓雪藕 正校对着十一个孔 如何均衡分布 一些角度的偏离 指向月光与剑气的换算率 断戟在藕节生发时 吕蒙山并不高大的影子 突然侧身—— 让过一队明朝采藕人 他们黝黑的脚踝 无所顾忌地踩过花墙门 似乎正把整个太湖 踩成半透明的军事沙盘 凝成 圩形的风水阵 就有了取得胜利先行的关键筹码 湾鱼池依旧散漫一地 在日月同辉之下
头痛,医头 伤在心里,风抽空想法 用空白交换鸟语 根被流水借走了。一些 显得头重脚轻 喜欢靠在爱人的肩上 还喜欢一把火为自己送行 自己披麻戴孝 风的哭声在暗中使劲 旁边一棵树过早衰老 落叶吐词不清 叙述与芦花,一段恋情
一大早,他在屋顶检瓦 细致,认真,专注,一丝不苟 像是在小心修补一片天空 妻在院里晾晒衣服,和昨晚的夜色 一双儿女在屋檐下 儿子靠着竹椅,低头玩手机 女儿依着木门,凝视远方 一袭白裙,掀动淡淡的忧伤 他们偶尔抬头,望向父亲 像是在仰望另一片天空
缓慢,匀速 黑夜不紧不慢地悬腕提笔水平滑行。 有时候也会是一个圆, 那取决于钟的形状。 墨色如果还不够浓重, 可以想象明天早晨打开办公室门的一刻, 搁浅在打印机上的小绿萝 已经因为浇水不足 毫枯尽而画不出了。 力量一定要从身体的轴心穿透, 收紧,集中在一点上。 可以是袖口洗不干净的油渍, 也可以是雨天老爸的病腿。 如果又忽然想起那一场错过的葬礼, 或是怎么也找不到的眼镜
巴地草最先醒来 茎叶湿潮萌动,而桃李画眉描腮 四月不再寂静 细碎的嫩芽微笑着 鸟鸣从摇荡的草木滑过 溪水调高了早春的音量 从一个村寨穿过另一个村寨 花朵铺展 心中焐热的问候 在枝叶的憧憬里慢慢吐出
当初那一树繁花太惹人眼 移裁后,渐渐疏离 只有倔强的枝条还蓬勃着 不断在茎干处写下誓言 日升月落的守候 等待枝蔓再一次勃出生机 恰如昔日对那枚邮戳的期盼 浅夏的某一天,几朵粉紫 竟与我撞了个满怀 是三角梅的蕊,在微笑 说一群姹紫怎样穿越非议 捍卫原始的萌动
像老母鸡招呼小母鸡一样,一个发了声 吱吱呀呀都来了 残缺扶手的太师椅,或是缺半截腿的小方凳、长条凳来了 谁坐首位、坐末席,不固定 相互看着还顺眼 她们个个纳鞋垫,还补大窟窿小眼睛的旧裤子 怼一下有的,却不横眉 手被针挑了一下,吮吸一下,啖一口血 或者用力戳进布匹,就又搭话 冬日的残阳下,谁没个苦痛的日子? 这把年纪都有些家长里短让人听 那时水来了 漫过西关渡口,铺满半个城市
不要把树上的果实摘完了 也不要把地里的庄稼收净了 我不喜欢颗粒归仓 其实秋天不答应,也做不到 留下一粒两粒、三株四株 留点心,留点想头 收获后的大地看似空旷、苍茫 其实处处藏有秘境 黄土团出一个又一个土疙瘩 一万个土疙瘩都是实心的 只有一个里面包裹着花生 神从大老远赶来指认,没告诉任何人 神领来一群孩子和几只鸟雀,都饿了 鸟雀吃鸟雀那一份,孩子吃孩子这一份 淤 泥 河
当我转身,冷漠地回望远景 你按下快门 在你拍照的注视中,在萧瑟的空阔地 一只豹子在我身上 出现了片刻,野性,机警 孤独中充满了渴望 我从未见过照片中这样的自己 多久了,一只豹子潜伏于 被驯化的 中年发胖的凡胎 如此软弱,如此隐忍 屈服于爱 受困于庸俗生活的陷阱 而风吹旷野,万物含有隐逸之美 而一只豹子 在你注视的目光中 现身了片刻 附带的礼物 从校园的周边 我
这是一间孤独的旧屋,一派灰暗, 风雨斑驳,有点沧桑的味道, 随着一句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的询问: ——在找什么? 一旁的香火略微动了一动。 我止步在半明半暗里,隔空而答: 没找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呃,这里没啥好看的, 要看就到自己的内心里去看, 那里有你要看的。 其实我也没想看什么,只是路过这里, 出于好奇,即看了那么一眼。 这时一只鸟,闪动着一个灰褐, 从旮旯蹦跶出来,
风抽着火,其实炭在奔跑 炉膛涌动的彤红,多像 我们泵出的血 谁用一双炭黑的手,翻云覆雨 嗞嗞嗞升华之后 被一张张脸谱绑架 人间烟火,不小心烙煳 夜色和月亮,留下 一团灰烬,眼底忽明忽暗 精准拿捏,为一根烤串抖落 风花雪月,设想 每一手都外酥里嫩 街头巷尾,火候总是难以把控
一片松林也是一堵墙。它长期占据着 我向阳的窗子。有时 雉鸡会在翠绿的阴影里叫唤,它们的 叫声疙疙瘩瘩的 像是一面墙掉落的墙皮 雨时不时加进来。滴滴答答地清洗 给我看到事物模糊的边界 有时也清晰地表现为一扇窗 正融化着的玻璃 只有雪是细腻的,从斜坡往下滑 填满墙和我之间的缝隙 但如果雪下个不停,使人感到孤单 我就会从窗边离开 去松林里打一些松枝,燃起炉火 群 马 每天都
从陡峭的山上走下来。只有我和它 面对着众多孤独的石头和山 每在安全的石头上踩下,它就卸下一次悬而未决的心 继而思忖着,如何跨出下一步。如何 在粉身碎骨的边缘,谨慎地行走 有时候,它何尝不是把生命,毫无保留地 交给那些自认为安全的石头,凭着经验 在刀山火海里,一次次做着逃生的游戏 停下摩托车,我远远看着它 对它的敬畏,开始高过了眼前完全淹没我的山 河流溅出的火花,偶尔落在它光滑的
迁徙的大雁慢吞吞挥舞巨翅 麻雀飞起来动作紧张,像是出逃 只有长尾巴的喜鹊是凌厉的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 快如闪电 虚幻的梦境深处,我才长出 陡峭的,刀锋般的双翼
没有什么可遮挡的了,当冬天来临。 田野上,村庄和坟地互相凝望着彼此。 它们的神情里,都有一种 人们要走过很远的路才能谙然于心的东西。 很多年了,它们都没有移动:无形的 牵绊让它们一直信守在原地。而轻的都飘走了 漫长的时光里,易朽之物纷纷坠毁。 ——风的陡峭,没有什么可以 在其上长时间站立。 巨大的空旷使道路一直朝不同的方向延伸。 茫茫暮色中,行步匆匆的人都怀揣着 一个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