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守矶老人万甫兴的采访共有两次,两次采访的时间相隔了15年。第一次是2008年在板子矶上守矶人窄小的瓦屋内,离她见义勇为护住文物的那一日已一年有余;第二次是在2023年暮春,在繁昌区荻港镇笔架村她安享晚年的家里。15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脸上的皱纹更深,短发更白,神情却依然严肃甚至稍嫌刻板,仿佛15年前的慷慨凛然一直聚敛于胸,未曾片刻松懈。板子矶上的那一夜,已成为她一生的勋章。 一
一 秦班长家老二的电话,是一大早打来的。这么多年,秦家老二还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他的声音很平静,我爹不在了,你们来不来?来我就等你们两天,不来我就发丧了。 秦班长不在了?我握着电话,电话那端已经挂断了。我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秦班长不在了,是他家老二的报丧电话。我正准备过几天再去看他,他却突然走了。 记得最后一次去看秦班长,差不多是两年前的事,那会儿他身体不好,在他家楼下,门前的自行车棚
一 天刚刚放亮,静兰便在县急救中心南门西侧来回踱步。那里有一个小广场,停着几辆救护车,摆着一个烟摊,一个水果摊。手机铃声响起来,静兰把左手插到羽绒袄侧袋里掏手机,又唯恐碰到拒绝键,动作极其小心,好像里面装着一只刚出锅的薄皮汤包。 欧从容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像兔子一样不停地跳动。 是兰姨吗?欧从容的声音永远是从容的。 是,我是。静兰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她努力压抑着情绪。 我爸病了。我们几
假如昨晚没喝那杯咖啡就好了。这是路小回第几次这么想了?三次,五次?路小回脑子昏昏沉沉的像是糨糊,不管怎么算,也差不多五六次了。要不是在睡前两个小时喝了那杯咖啡,她怎么也不至于一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更不至于今天这么困了。 路小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头不住地点啊点,紧接着她又使劲眨了眨眼睛,迫使自己清醒过来。她身边亲亲热热地挤着一堆三十出头的男男女女,大声地说着话,整个房间里几乎都充斥着他们的声音
一 有人形容胡泊万的剃头手艺,说泊万师傅剃起头来两只蝴蝶在你头上飞,飞飞就邋遢毛发平平顺顺的了。他们叫他剃刀蝴,那个胡不是姓胡的胡,是蝴蝶的蝴。后来胡泊万也真把那招牌改了,好好的“胡师傅剃头铺”,生生给改为“蝴师傅剃头铺”。乡邻们都很喜欢,胡泊万自己也很喜欢,万小坎开始不喜欢,总觉得那个“蝴”字女里女气的。剃头手艺是顶上功夫,人上人的手艺哟,“蝴”字少了阳刚之气。 “怎么弄这么个‘蝴’字?”万
侯 申 侯申三十岁的时候,在汇龙国际花园买了一栋别墅,二百平方米,四室二厅三卫,共两层,总计268万,首付80万,按揭十年,月供19849元。 三年后,侯申陷入困境,房子断供,被强制法拍,杨未还要与他离婚。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两百多斤的身体本就怕热,空调打到最低温也没什么作用。 侯申起夜,对着印有大红花的尿壶撒尿。他许久没用过这玩意儿,自从搬回父母家,小便就用尿壶,大便去公共厕所。他尿液发黄
远 方 张浩干了件趣事,在我们宿舍的门上用白色的油漆写上“数学研究所”,红底白字特别显眼,而宿舍是平房,远远的就能看得见。 一间宿舍八个人,个个都成研究员了。忘了交代,这是一所师范学院,那时刚刚恢复高考制度才两年,底子就是所高级中学,学院条件差得很。 我们八个同学来自省内八个地方,语言不同,南腔北调“哇哩哇啦”的。不久大家混熟了,知道了张浩的一些情况,张浩的高考成绩还是不错的,过录取分数线五
黄章和刘丽从高铁站出来时,只见出站口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积水滩。两个小时而已,从火炉似的叶城一脚踏入暴雨骤停后湿漉漉的柳城,有点像坐过山车,失重,继而短暂失真。 刘丽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鞋子和长裙的裙角还是弄湿了。旅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东西要带,换洗的衣服,当地的土特产,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把旅行包塞得满满当当,让人觉得出行就是蜗牛负重前行。此时,背着重重背包的他们急需一辆的士。黄章要刘丽在一边歇着,
海生潜伏在海滩上的一丛茅草窝里,已经两天一夜了。 晌午的时候,风刮累了,彻底罢了工。一直在风中摇头晃脑的茅草也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地肃立着。 茅草不动,海生也不敢动,这下他可遭大罪了,不说苍蝇大的蚊子叮得他浑身难受,就说那长了翅膀的飞蚁,从他的裤管、衣袖纷纷钻进来,在他黑黝黝的皮肤上到处乱窜乱咬,海生浑身上下犹如乱针扎心般疼痛,但他只能咬牙忍着,因为伏击的目标快要到了,只要他稍一动弹,就会前功
空气中带着一股潮湿,百年的树木在山中挺立,加上鸟鸣和溪流哗哗的流淌声,他顿感神清气爽。虽然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车辆也陆陆续续增加,但他总能在这样的场合找到些许安静。他来这里是参加朱鹮的放飞仪式,确切地说,他是来参加有关生态和生物方面的一个活动。他是一位拍鸟行家,也是一位爱鸟人士,为了捕捉一个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镜头,能趴在泥潭边数个小时。 这里鸟类品种很多,因为朱鹮在这里栖息,足见这里的生态园环境
门要么关不上,要么打不开,真是费劲。 菜场有个老锁匠。老公告诉我说。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来菜场了,平日家里的买洗烧都是老公一手包办的,要不是老公躺在医院里,怎么也轮不到我来。 走进菜场,右拐,水果摊边上,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鼻梁上还戴了副眼镜,正在研究眼前一堆拆开的电扇零件…… “老师傅,我家门锁坏了,好像上个月刚修过。” “你把地址写下来,留个电话,我装好风扇马上就来。” “4村
关于“学院诗”,诗人批评家谢冕说:“学院诗是中国现代诗的摇篮。”“学院诗人”凭借着“先天”的优势,在当代诗歌现场占据着一席之地。天生浸染着水乡灵韵的“江南诗社”,凭着一个简单的号令,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集结于地处江南的安徽师范大学。“江南诗人”流连江南山水,沉浸江南文明,天生就有一双敏锐的眸子,用心用情地筛选着生活的甘甜与苦涩,建构或解构着“诗的生活”和“生活的诗”,触摸着语言本体的温度,丈量
普明寺观荷 十年前,普明寺在原址旁重建,年轻的住持明修,把梅花种满寺内外。大殿前,那一棵二百余年树龄的古梅,从偏僻无人处寻得,移植而来。每年早春,永康人成群结队来普明寺,观梅,读南宋本地诗人陈亮写梅花的诗:“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欲传春消息,不怕雪埋藏。”再听一听寺钟,回家,便觉内心沉静,庸常的世俗生活就能继续过下去了。 入寺门是为了入世,出寺门也是出家,这道理,中国的僧人与俗子,都懂。
戊戌年五月十四日,可视为一个私人化的小小“庆典日”:一座淮上青色小城的三个写作者——我、你、他,三尾命属淮河之鱼计划中的“走淮河”开始实施。 只是它有点私人化了,没有仪式,没有送行,无人关注和知晓,也没有酒。 一 上午8:19,手机一声提示音,你发来微信:准备一下,去桐柏。13:00接你,北门。见面说。 去桐柏,这是要去看淮河源头了。这就是我们三个计划中走淮河的开始。那么也就是说,两个月前
1 鸭子凌乱地叫唤着。常常是一只领头,然后其余的几只开始附和起来。麻色的鸭子,重金属的嗓音,乍听起来,粗哑,笨拙,毫无乐感,就不谈磁性了。在一片鼎沸的鸭子叫唤声里,我终于明白“公鸭嗓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声音。 许多的动物,比如飞禽中的大雁、百灵,它们的声音似乎总有故事,或忧伤,或欢快;比如走兽中的狼、猿猴,它们的声音貌似总有情感,或悲凉,或喜乐。它们的声音,可以用尽众多拟声词、形容词。将它们写
结缘北浴 再往前走两天,就是深秋了。 终于走进了十月。金色的十月,金色的北浴,金色的罗汉山。 深山里的北浴,每一次都像女书记在向我招手。 这次随同十来个女作家再上北浴,一路自驾,九曲十八弯,大货车一辆接一辆,山道会车,虽有惊叫却无惊险。车窗外的秋色分外迷人,爽风轻拂,让人心旷神怡。 北浴乡的女书记司欣荣,穿着深绿色旗袍,端庄里不失妩媚,在秋日的暖阳下,笑盈盈地迎接我们,瞬间就跟我们这群来
一 云南高原多山,乌蒙山、哀牢山、高黎贡山、玉龙雪山、梅里雪山……群山起舞,构成了云南地球天堂的“植物王国”“动物王国”。 丰富的野生动植物资源,造就了云南哀牢山“大自然的博物馆”“生物物种基因库”和“南北动物迁徙的走廊”。 每年阳春三月,云岭腹地的巍巍哀牢山下,恐龙河、小江河、石羊江、磨江湾一带,风度翩翩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绿孔雀,为了追求爱情,两只雄性绿孔雀各自张开羽毛,发出挑战的信号,一
通向绝对 砾石与沙粒。空间复制着 无尽的沙与石,以致无限 原始物质的无梦沉睡 酷热,坚硬,单调,浩瀚 可见的无限性,心醉神迷时 转化为没有神名的教义 而一切都在趋向于极端 像盐生植物,节省枝繁叶茂 适度就类似于激进,唯有 农业偏向中庸,在灼热中 碎石再次碎开。高温榨干 石头,蒸发最后一微克水分 正午的阳光利剑一样砸向 戈壁,砾石在碎裂中弹跳 通向龟兹的路,因荒无人烟
树皮上的车辙 树皮像古老的车辙 如果有一辆马车过去了 无法判断它驶入了天空 还是钻进了泥土 当我站在一棵老树前 我只看见一棵树满身车辙 我想这并非偶然所见 而是我长久凝视它的收获 昙花一现 从盛开又回到盛开之前的样子 仿佛没有开过。我一直在注视它 但只有身边的相机,最终捕获了它 等待盛开的人只是打了一个瞌睡 上帝安排:人做梦和昙花盛开同等重要 ——虽然盛开比梦境更加明
一片羽毛 一片黄色的羽毛 让我联想到一只鸟 经过的时候留下它 现在它匍匐在地面 一辆大卡车轰隆隆驶过 它试图跟上卡车的步伐 一片羽毛 在起风的时候 它有二分之一的 思想 规 律 我选择桃子 作为喻体 肉身 在最软最甜的时候 面临溃烂 而无用的部分 保留了下来 被斧头劈凿过的 坚硬的核 试图对抗黏滞的 时间 我也如此—— 当我开始在岁月中失衡 我选择
天上的印象 坐在他的怀里去看 飞翔中穿过云朵 俯瞰城市像模型 都是迷你的样子 我意识到一个现实 良知的拷问刺痛心脏 你越往高处探寻 所看到下面的人越渺小 实际上全都是一样 这不过是空中的幻觉 不要做出轻贱别人的举措 下落时你便和他同等境地 再依附天你的根还在地下 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 学会飞你也要学会降落 你才能赢得尊重和欣赏 月圆之下 圆盘般的皓月 挂在天际
短暂的水草 春天。迎面是绿色的风 到处是翅膀的光亮 万物沉重地茂盛 短暂的水草呵,多么幸福 千年的河水,流淌 你最初最清澈的歌声 黑蝴蝶 翅膀就是春天 飞翔的花朵,年年开满山冈 一只不死的黑蝴蝶 有谁知道—— 它生命的锋锐 在时间的岩石里深藏 童话与存在 雪无声。白色的梦幻 一尘不染,继续笼罩沉睡的村庄 天空下,一群孩子的笑声 宛若飞扬的马蹄,天真地驰骋 红色
鸟在蓝上书写,白云的橡皮 迅疾擦去了鸟的手迹。 漓江,不允许任何笨拙手法 说破它的秘密。 有人在水上行船, 群山用墨绿山色,将他团团围住。 他是落单的一个字,他被 一江春水重新组词。 我在镜面上摆拍, 此时,风吹我,也吹镜中人。 江边,两块促膝而谈的石头, 也被风吹动了一下。 游船鸣笛而来。 群山集体转身,为一条干净的江水 让出大片宁静。
桃花开在 万家铺子的酒瓶上 潭是一个杯子 酌满盛唐 一叶青莲 从江油漂流到泾县 江山千里 大不过李白的酒桌 小小的青弋江 在居士的身体里 穿肠而过
从一条小径到另一条 牛羊要踩出多少蹄印 才能踏过风与荒草的合奏 抵达村口的圈栏? 牧羊人鞭子甩出夕阳西下 飞鸟还林,群山开始安静 父亲从庄稼地里探出身 佝偻的背,驮着又一个日子 走在田埂上 父亲把手搭在额头上 看着远方,那里 有他的儿女。野花还在开 足以擦亮父亲的夜
虚妄,是有力量的气体 进入人体 率先抢占智慧的高地 膨胀吧,可以飘起来 有云的自由 气球尝试过 爆炸后,没有落雨 而是一地垃圾 石缝处的花 求证哲句 一朵花倾向一块岩石 近朱 近墨 石缝处 石柔软了下去 花坚硬了起来
失去了青瓦,就失去了雨夜的意兴阑珊 失去青鸟啼叫,多饮二两秋露白 自此,也失去了先人的庇佑 青瓦是村庄的鱼鳞。我小时候见过 白鹭斜飞,村子在橡树林里浮游 祖母刚捋直几缕炊烟,一个巨大的夕阳就 砸下来 这失去的美 越来越远。我一想起 就有雏鸟踏空屋檐的惊惶
多想做一个古代的人 那时窗外梅花盛开 远方的友人 正携琴 走来 他们不谈人世纷扰 只话山水清音 偶尔 也会叹息 为心上人 在春天 写一封长长的信
电视信号杆,还在不停地摇晃 陈旧的雨棚,透漏着无数个光斑 晾衣服的铁丝上,挂有几处蜘蛛网 地面上有碎砖半瓦,和散落的枯梗柴草 颓废的矮墙上,藤蔓有了新的颤抖 侘傺的夜晚,昏暗的灯盏 只有白发的佝影,和偶尔几声犬吠 这些沉重的、孤独的、落寞的荒 它们在暗处,深深地刺舔着你 乡村旷落,杂草丛生 颤巍巍的老屋,一而再地冲撞着杨树林 但我们已远离,它供养出的身体 在异乡的阡陌,一味
老屋陷在黄昏里 屋檐上的麻雀左顾右盼 有无尽的倦怠,也有一小粒的欢欣 落日啊,有时是磨盘,有时是腮边痣 晚风扬起铁蹄 斜晖脉脉 蜘蛛在檐下荡着秋千 多么崎岖的 人间啊
谁又不是一张单薄的纸张 为了生出一双牢固的翅膀 一直在逼仄的人世间 反复将自己折叠 不断变换身形和起飞的姿势 在折断的隐痛里 更多时候,想像燕子一样 筑巢,顺应风的方向
风很轻,月朗朗 你,我,变成了我们 有画眉鸟的鸣叫,一定是美好的村寨 有朴素的苗语,一定是秀丽的苗岭 拉住我住在你生活过的村寨,一定是幸福 的存在 高原,朵朵白云如絮 云下的每一棵树,都有自己专属的名字 在繁茂的一生里 将自己也交给带着米、豆香味的寨子 不再去回想水做的江南,留恋多日 还是去山上割一上午的草 晚上在床上如悬挂天上不动的星星 静静地睡
重新认识七 是在一首诗歌里 有七个“当” 其中有“当晓得耶和华是神”…… 我不认识神 我正在建造 属于自己的巴别塔 我倾情于尘世间 忘却七是完全数 忘却山河辽阔 只是为了 装下自己 责任编辑 王子倩
1 春叔的爹是个裁缝,手艺好得没法儿说,春叔得了真传,也以此为业。人民公社化后,按理,除了老弱病残,干裁缝这行当的都该歇手去参加生产,40岁都不到的春叔,正是干农活的好劳力,偏他没有。叔是“戏精”,时不时走路一拐一拐“关节痛”,一月几次抱着胸口在田间地头打滚式地“心绞痛”,让谁不为他的身体捏把汗? 春叔能今天东、明天西地挣一天抵别人干三天的工分钱,关键在于会做人。他平时为大队干部做衣服,收费打
和当下动辄万言的短篇小说相比,这是一篇很“短”的短篇小说。正因其短,不免对作者提出极高要求,就怕一不小心落入情节粗疏、人物单薄、言不及义等不足。但初读小说,脑中竟很自然地浮出高晓声等作家的名字,仔细一想,或许因为他们在生活开掘、人物塑造、语言表达等方面存在某种契合之处。关于语言,高晓声曾说,写文章最基本的功力是语言文字的运用能力,如果语言文字的功夫不行,思想、形象、气氛等都无从谈起。他还强调,一个
近日,遵嘱读了短篇小说《春叔》。小说塑造了主人公春叔的形象——男媒婆,为婚介人士。春叔苦口婆心为“我”介绍两次对象均未成功,后来“我”自由恋爱,托春叔作媒以促成好事。但“我”家贫如洗,与女方家境相差悬殊,女方一家如狼似虎,但被春叔一句烹饪之语智取,婚约遂成。春叔是语言大师,巧舌如簧,善通人意,是情感工作和思想工作的高手。在第三次婚介时,又彰显出一个“义”来,婚介费分文不取,相反还倒贴帮助,只是看好